0
2008年7月4日,美國獨立日這一天,從東岸到西岸舉國歡騰,VMware剛上市一年,是自谷歌以來最成功的硅谷公司IPO,風頭無兩。
外面是盛大慶典和游行,在VMware的落地窗會議室里,與會者們屏氣斂息,空氣中充滿了緊張的味道。
董事會謀劃了一場對戴安·格林(下文簡稱“戴安”)的“審判”,在會上,他們炒掉了這位帶領VMware走上虛擬化寶座的創(chuàng)始人&CEO。
EMC CEO喬·圖斯是趕走戴安的主謀,因為覺得“她不夠聽話”。
VMware在2004年被EMC收購,兩人不和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雙方在管理成本、公司發(fā)展方向上存在矛盾。
“不夠聽話”的戴安在若干年后成為VMware的競對——谷歌云掌門人,帶領谷歌云從無名之士到打入前三,成為增長最快的黑馬。
而這次,戴安在博弈中落敗,其實早有端倪。
喬·圖斯和戴安曾到訪北京。出行時,喬·圖斯的前面是警車開道,而戴安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戴安不是一個典型CEO,不善言辭但為人沉穩(wěn)、平易近人。
有員工曾在周日看到戴安坐在VMware門口臺階上教兩個孩子做作業(yè)。當時VMware已經超過Adobe、Salesforce,是僅次于微軟的全球第四大軟件供應商,戴安卻完全沒有高高在上CEO的架子。
但這些在喬·圖斯看來都是減分項,他雷厲風行,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戴安說話直接,愛憎分明,不會拍喬·圖斯馬屁,他是一個去北京都要警車開道的人,當然不滿意她,而且他常年跟華爾街打交道,認為她不是能領導好500億公司的CEO?!?br/>
此后的VMware,到達過巔峰,在2005到2015年的黃金十年,左右開弓,成為服務器虛擬化領域當之無愧的龍頭老大;經歷了傷痛,傲慢搖擺,自研不順,轉而與AWS合作,飲鴆止渴,錯過云計算;排斥開源,砍掉容器化、K8s團隊,錯過容器化;砍掉Arm團隊,錯過移動化,押注x86。
當虛擬化式微,在云計算的新世界里,已經沒有了VMware的權杖。
但VMware,何以至此?(更多精彩內幕,詳情添加作者微信 Yukuaikuaier)
成立二十六載,兩次上市,三度易主,歷程四任CEO,很少有公司有如此跌宕起伏的旅程。
VMware的前半生,體會了一世之雄的高光。VMware的后半生,也嘗盡了一再失去無處話的滋味。
VMware歷任CEO
錯過公有云:自研產品失敗、與AWS合作飲鴆止渴
在2008年亞馬遜云成立之初,曾找到VMware,表示在做AWS,希望用VMware的產品,這是一個切入云計算賽道的絕佳機會,一旦AWS用了VMware的產品,替換周期可能長達10年。期間雙方談判了長達五個月,最后VMware放棄了。
表面看,是價格沒談攏,其實是VMware沒意識到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
而后,Paul接任戴安任CEO,為了讓VMware轉型云計算,殫精竭慮,但VMware對此不屑一顧,這后文詳述。
2010年后,內部有云轉型的聲音,2年間是否做云的爭論一直沒有間斷,到了2012年,云計算已經勢不可擋,AWS高歌猛進,VMware才終于下定決心做云。
入局晚,戰(zhàn)略也不堅定。
第三任CEO Pat 上任后(2012-2021年),投資幾十億美元主導了公有云研發(fā),2013年,推出了公有云vCloud Air。
其策略是利用VMware積累的龐大企業(yè)用戶群,允許它們無縫遷移到VMware數據中心環(huán)境,這樣它們會選擇VMware云。
首先,在技術上,底層的核心系統(tǒng)和終端用戶之間必須有中間層,但VMware缺少這個連接,跟最終用戶脫節(jié),錢嘩啦啦丟進去,看不到終端用戶數量增長。
VMware認識到這個問題后,招了新團隊做中間層,但這個團隊既沒有VMware的基因,對VMware的技術和產品也不熟悉,用一套全新的邏輯,做出來的東西并不理想,白玉堂表示“那玩意巨難用”。
其次,VMware看不起,也沒有公有云運營的基因。
“并不是VMware沒有做云的技術,很多公有云廠商用的都是VMware的虛擬化技術,但云除了技術,還有運維,VMware的人都太自傲了,看不起運維,不像亞馬遜,問題不解決,電話絕不掛?!卑子裉谜f,微軟云能起來原因之一是干了所有VMware投機取巧不愿意干的臟活、累活。
此外,VMware還要面對其公有云服務與其傳統(tǒng)套裝軟件的競爭。
更重要的是,2015年戴爾收購VMware后,嚴格管制VMware的資金,限制了對云的研發(fā)和投入。
錢、人、時間,折騰了一大圈,賠了夫人又折兵,vCloud Air出師不利,Pat也心灰意冷,不敢再加碼。
“只要VMware真的想做、堅決做,完全有機會。但它一直猶猶豫豫搖擺不定。”榕寧恨鐵不成鋼,“如果是微軟第一個版本做爛了,扔掉再做一個就又能活過來。微軟能做出VMware為什么做不成?技術、銷售都好,照著微軟的模型抄也來得及啊?!?/p>
vCloud Air失敗后,不明內情的客戶希望VMware能拿出上公有云的解決方案,于是VMware放棄自研,跟亞馬遜合作。
2016年,雙方推出VMware Cloud on AWS,VMware租亞馬遜的裸機,裝VMware的軟件,將VMware云部署到了AWS上。這樣VMware的東西沒有變動,同時跟客戶有了交代。
表面看,VMware上云了,與Amzon合作后股票上升,兩全其美,其實是將潛在云客戶拱手讓人,飲鴆止渴,“VMware基本是投降了”。
因為一旦進入亞馬遜的業(yè)務環(huán),就很難出來。果然,很快亞馬遜開始宣傳自己的數據庫、AI,而客戶發(fā)現用VMware的數據庫開發(fā)太麻煩了,直接買亞馬遜的更方便,一旦開了這個口,用戶的數據庫、AI、搜索開發(fā)都會慢慢遷移到亞馬遜,等客戶的IT人員迭代完,就再沒人用VMware了,亞馬遜這時候再提供一個工具,一鍵遷移。
VMware后來將這種合作方式擴展到其他幾個頭部公有云廠商,先后與谷歌云、微軟Azure、IBM云和Oracle開展了類似的合作。
意識到問題后,VMware試圖通過大量的投資并購彎道超車,但已經來不及了。
2017年這項業(yè)務被出售給了歐洲的OVH,歷經四年嘗試后,VMware正式放棄公有云業(yè)務。
抵觸容器化:排斥開源,砍掉容器、K8s團隊
自研公有云不順,VMware轉向云原生,可惜也在云原生技術路線之爭上敗北。
如今看,容器技術、K8s是云原生的黃金搭檔,開源和社區(qū)是關鍵。
但VMware一開始非常排斥開源。戴安認為,開源不適合VMware,“只要我們有創(chuàng)新,開源就不是最合適的模式”。
缺乏開源基因的VMware無視了數次容器機會。
曾經有英特爾的人帶了容器技術的demo來VMware面試,當時的領導表示公司不許開源,影響生意,對容器技術也沒有在意。
其實,早在2014年,VMWare內部就有一幫技術大牛工程師研究Docker,將容器和虛擬機技術整合,做集成容器,2016年有工程師開發(fā)K8s,但VMware的高管并不看好,直接砍掉。這群工程師從VMware出走,去了后來爆火的Docker團隊。
在開源社區(qū)火爆的那幾年,VMware提出“跨云管理”理論,推出VMware Cloud Foundation,試圖聯合公有云壓制著開源架構。
這是因為Cloud Foundry基金會(CF)才是VMware主張的云原生模式。
2015年,Pivotal(VMware與EMC分拆出的企業(yè))推出云原生概念,同年VMware成立CF,主打虛擬機和專有打包格式。
這讓同樣被AWS甩在后面、且力推云原生的谷歌云不爽了,于是成立了云原生計算基金會CNCF,對鎮(zhèn)Pivotal,主打容器和K8s。
這一年,云原生的路線之爭如火如荼。
云原生,需要的是彈性伸縮,即快速擴張部署、快速啟動、快速銷毀釋放資源。
谷歌押注的容器技術,能快速創(chuàng)建、啟動,執(zhí)行完快速毀滅,打包體積小,簡化部署,能最小化占用計算資源,K8s,則能夠對容器進行自動化部署和擴縮容,容器和K8s形成絕佳了CP。同年,谷歌開源了K8s項目,讓多云解決方案更勝一籌。
后來我們知道,谷歌在這場戰(zhàn)爭中獲勝,K8s勢如破竹,Docker容器逐漸成為業(yè)界通用技術。
云原生落后:Pivotal,做云的最后一個掙扎
再看VMware云原生本身。
被容器和K8s打得焦頭爛額后,VMware不得不開始轉彎切入。
VMware的云原生,Pivotal是一個不得不提的“重量級”角色。
2013年,VMware與EMC一頓操作猛如虎,將此前并購的SpringSource、Cloud Foundry、RabbitMQ和GemFire等公司整合,分拆出云原生企業(yè)Pivotal。
Pivotal的彈藥庫里,有當時最受歡迎的Spring應用框架,有世界上第一個提出把應用按標準格式進行打包Cloud Foudry打包部署平臺,有RabbitMQ消息中間件,有GreenPlum數據庫。
前文提到,公有云失敗的原因之一是缺乏中間層,而現在的Pivotal,就是那個中間層。
如此一來,Pivotal集齊了應用、應用打包和部署、虛擬機集群平臺,基于VMware的虛擬機集群平臺,正是PaaS平臺和IaaS平臺。
傾注了如此多技術、人才和資本,內部有聲音認為,Pivotal是VMware轉型成云計算公司的最后一個掙扎。
2015年,戴爾收購了EMC,成為VMware最大股東,同時也是Pivotal控股股東,Pivotal的使命逐漸轉向戴爾的意志,而非VMware。
VMware和Pivotal的矛盾也逐漸醞釀。搶奪容器和K8s的VMware和Pivotal開始兵分兩路。
Pivotal此前籌集到了17億美元的巨額資金,2018年4月20日,Pivotal頂著“PaaS第一股”的頭銜上市,市值超過60億美元,與谷歌云發(fā)布了進軍容器市場的PKS。
VMware則是收購了K8s早期創(chuàng)始企業(yè)Heptio,徹底改造vSphere,開源做K8s。
結果,上市僅一年,Pivotal因發(fā)布的季度財報營收頗為慘淡,當天股價崩盤,市值蒸發(fā)42%,甚至被投資者起訴,短短一年,Pivotal從高光跌落,掙扎求生。
在戴爾要求下,VMware不得已成為了“接盤俠”。(VMware和Pivotal更多斗爭內幕,可添加微信Yukuaikuaier了解)
VMware將Pivotal和Carbon Black私有化,取代EMC成為Pivotal的控股股東。Pivotal的3000人開發(fā)團隊全部并入VMware的容器團隊Tanzu。
2019年,VMware推出全新的K8s產品線Tanzu。這時候,VMware才從純粹的虛擬化廠商轉型為云原生廠商,一番折騰下,也失了云原生的先發(fā)優(yōu)勢。
而此時,谷歌推崇的“Docker容器+Kubernetes”成為底座方案,K8s幾乎與云原生劃上了等號,K8s和CNCF(云原生基金會)基本確立了容器引擎的統(tǒng)治地位。
錯過移動化:砍掉Arm,押注x86
與移動化的失之交臂,也讓程鳴痛心疾首。
原本,VMware押對了移動化。移動化興起初期,VMware選擇了Arm,試圖將PC端虛擬化邏輯復用到移動端上,將手機上私人和公用數據強隔離。
Pat上任后否決了Arm,“為什么要搞Arm?這東西根本行不通”,他讓VMware放棄Arm,鉆研x86。
程鳴認為,這是因為他本人是靠x86出來的,“但Arm是未來?。 ?/p>
PC端,在乎功能,x86芯片采用指令集復雜,性能強大,更得PC端青睞;移動端,在乎功耗,Arm采用指令集精簡,功耗低、成本低,Arm在手機上更勝一籌。
2013年,VMware的EXS已經在Arm上運行了,Pat一聲令下所有Arm的研究都停了,團隊成員也紛紛離開。
結果,在移動市場,Intel最終完敗,Arm登上了王座,占據了移動芯片95%的市場。
“團隊人都走了,即使后面再想做也沒人看得懂源代碼了,你哪怕給點錢把這些人養(yǎng)著呢?”程鳴心有不甘,“這對整個移動化都是巨大的損失?!?br/>
VMware為何一再錯過?標題可能能回答一二。
工程師文化至上的高傲:「Paul沒能改變我們這些頑固不化的人」
VMware身上同時具備工程師文化的真誠與傲慢。
VMware的五位創(chuàng)始人,分別畢業(yè)于麻省理工、斯坦福、伯克利。公司所有的政策、思維方式也充斥著工程師文化至上原則。
林廣希2008年加入VMware,在美國總部只呆了3個月,回國之前,CEO戴安特別強調讓他把工程師文化帶到中國,那時他的職位只是高級經理。2-3個月后,戴安就被董事會開除了。
2014年林廣希回硅谷,在一個慈善晚會上見到了6年沒見的戴安,兩人交流時,戴安問的第一問題,不是“你在VMware做得怎么樣”,而是“VMware還能招到好的工程師嗎?”
即使被驅逐離開VMware多年,這位創(chuàng)始人最關心的不是VMware的市值或業(yè)績,而是硅谷越來越激烈的競爭下,VMware能否招到優(yōu)秀的工程師。“VMware像她的孩子,感情非常深?!?/p>
這種工程師基因,成就了VMware,也是基因里的傲慢,讓它從頂峰滑落。
2008年Paul接替戴安任VMware CEO。
Paul是一位能力強、眼光超前的CEO,在90年代是微軟的第3號人物,負責了微軟幾乎所有的桌面和服務器軟件業(yè)務,一手做起來了Office、Visual studio和Windows。
在接手后的兩個月里,他只做了一件事:讓VMware意識到云計算有多重要。
他的第一個會議,是召集公司十幾個核心高管,問了一個問題:
VMware到底是要做兩個時代過渡期的軟件公司,還是做下一個時代的領頭羊?
Paul坦言,VMware品嘗到了服務器時代尾聲的果實,但今后是云計算的時代。VMware過去的成功有時代的機遇,未來真正要發(fā)展,需要轉型做一個云計算公司。
但當時大家對他的主張都置若罔聞。
“其實戴安時期,AWS剛起來的時候,VMware就對是否要做云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和討論,最后的決定是,不做?!鳖欔唤忉?,“理由很可笑,在他們的心里,我們是寫操作系統(tǒng)的人,怎么能做這些東西?”
在這些頂尖名校的工程師們看來,AWS就是用開源的東西寫網頁,然后用Linux拼湊起來。
“當時我們都看不上谷歌,因為VMware做的是核心的操作系統(tǒng),谷歌就一個做網站的,做出來的產品有什么含金量?”他們覺得自己很牛逼,根本不屑做云計算。
不屑云計算,是一件非常致命的事情。
這群硅谷最優(yōu)秀的工程師,做出了世界上最先進的、最好的虛擬化產品,也是他們葬送了VMware的未來。
技術層面,VMware比亞馬遜有十倍、百倍的優(yōu)勢去做云計算,Paul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傾盡全力想將VMware推上云計算的跑道,他一遍遍地在各種高層會議上強調“Future is Cloud,VMware的技術有可能改變整個行業(yè)?!?/p>
顧昊認為當時大家都沒有理解云計算,云計算是讓客戶不用管何時升級更新,何時擴容,這都是非常大的事情,“但我們就覺得這是小事情”,VMware的工程師思維遮蓋了運維的重要性。
“Paul想推翻之前的決定,但沒有推動”,顧昊唏噓,“他還是沒能改變我們這些頑固不化的人。”
幾經折騰,VMware的云計算甚至都沒走上正軌。而使命感極強的Paul倍感挫敗,只能揮手作別。
部門內耗、派系斗爭
錯綜復雜的辦公室政治、部門內耗,也是VMware無法擺脫的枷鎖。
VMware和Pivotal搶奪容器和K8s
前文提到,戴爾收購了EMC后,Pivotal的使命逐漸轉向戴爾的意志,而非VMware。
因此,在決定轉戰(zhàn)容器和K8s、跨過了“做與不做”的阻力后,又面臨“誰來做”的搶奪。VMware的云平臺vSphere與Pivotal的PKS一直在明爭暗斗。
說是“斗”,其實是VMware被Pivotal方打壓。
“當時Pivotal知道vSphere有錢有人有技術有客戶,就去和戴爾吹風,強調自己要上市,必須拿這個產品(K8s)去賣,讓戴爾不要VMware干?!苯哒f,“戴爾買了Pivotal之后,想讓Pivotal上市搞錢,就答應了?!?/p>
當時戴爾強調,在他的概念里,只有一個K8s的產品,就是Pivotal的PKS,K8s只有Pivotal能做,其他人要做就合作。
于是,原本負責VMware云平臺K8s開發(fā)的杰瑜,被拆出來變成兩頭不討好的角色。
但Pivotal的工程師不是做系統(tǒng)出身,只會做咨詢,最多幫大數據庫寫網站分析數據。結果杰瑜變成了“志愿者”,“合作”變成了VMware 20個工程師補貼對方。
期間VMware的技術架構師和Pivotal的PM相互不對付,經常吵架,VMware的工程師都苦不堪言。
“他們產品做得爛,還要按照自己的企業(yè)文化來,比如敏捷開發(fā),日本工程的那一套?!逼綇V看了PKS 1.0版本,直呼“質量差,啥啥都不行”。
神奇的是,PKS銷量非??捎^。因為當時VMware的客戶急需上云,訴求是“你只要有個東西我就買”,PKS頂著VMware的名字賣,雖然產品不行,但客戶基于對VMware的信任,依然愿意買單。
“Pat根本沒有權力,全是戴爾說了算?!?/p>
對于內部斗爭和戴爾的偏袒,Pat頗為惱火。2018年,他重金收購了成立2年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Heptio,Heptio兩位創(chuàng)始人曾是K8s聯合創(chuàng)始人,他就為了買這兩個人。
“二十多個工程師的公司,5.5億美元,折算下來其實很貴?!逼綇V表示,結果買回來發(fā)現他們的代碼根本沒法用,完全達不到企業(yè)標準。
“這家公司的名氣完全是被炒出來的,實際上就是一家咨詢公司,大部分是銷售和培訓師?!?/p>
VMware本來希望通過Heptio能在K8S彎道超車,結果大手筆買了一個空殼公司,這個收購并沒有給VMware帶來革新的技術整合,反倒是浪費了寶貴的時間,消耗了現金流。“說白了,就是高層靠買買買,中層靠瞎整”。
寄予厚望的Pivotal發(fā)展也不樂觀。
“Pivotal上市后,負責人不干活,工程師都走了,PKS的K8s被做死了?!?/p>
平廣解釋,因為Pivotal開始走的虛擬機和專有格式打包模式,容器和K8s模式贏了之后,不得已戰(zhàn)略大改后才切入K8s。上市前頂著VMware名字出貨可觀,上市后就不行了。
于是出現上文提到的Pivotal因糟糕報表股價大跌,隨后被VMware收購。
“當時我們說,買這個破玩意干嘛?!”楚澤說,“戴爾賺到錢了,后續(xù)股價跌了不關心,Pivotal沒有戲唱了,就硬塞給VMware,當時負責人每天愁眉苦臉說戴爾硬要我們把這個公司買下來?!?/p>
VMware和Pivotal分分合合,個中人和業(yè)務幾經折騰,有苦難言。
部門內耗
產品線的爭奪外,還有部門內部的爾虞我詐。
在VMware如日中天時,范承工、Paul、Tony Scott察覺到了趨勢下的隱患。他們認為AWS會把所有的IT都吃掉,意識到“AWS將是VMware最大的威脅”,于是制定了抵抗計劃。
2009年,范承工成立了專門的團隊,整個團隊20-30個人,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團隊做了三四年后,被并到了VMware的一個名為“Management System ”的BU(MSBU)。
由此開始了各種內斗,剛并入MSBU時候,程鳴一起吃飯還有兩桌華人,過了三個月,就剩下兩個華人。除了種族排斥,還有派系斗爭,MSBU有個“三年行動計劃”,但幾個團體互不相讓,產品經理根本推不動,連續(xù)走了好幾個產品經理。
部門墻嚴重,產品無法融合
VMware曾頻頻收購,但收購來的公司和產品,一直沒有一個一體化的升級解決方案。
當時文斌三年就做一件事:把收購的7個公司,加上原來內部的3個產品,整成1個產品。
最初的設想是,這些東西整合起來后實現“云”。類似阿里云上的網關、數據庫、AI此前分開,現在要全部合并。
整合的難點在于,與整合同一公司的業(yè)務不同,他們的產品有相同的底層邏輯,而VMware是收購了不同的產品,強行整合。
這些產品連操作系統(tǒng)、代碼都不一樣,有的是Java,有的是Windows,有的是Unix,完全無法展開工作。
此外,研發(fā)團隊分布在全球八個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一個研發(fā)VP,技術背景不同,很難對話溝通。
“部門墻很多年,太嚴重了,沒辦法克服?!彼麄冏隽藷o數努力,都沒能成功。2015年文斌離開時候,都沒有做完。
這些整合本來是要給VMware的公有云使用,但VMware同時又收購了一家公有云公司,兩個公司的斗爭不斷。
與此同時,公有云vCloud Air和現在公有云模式一樣,按月收費。但此前VMware最核心的現金流是賣License,按年收費,大概2000-8000美元/年,在云上是25美元/盒。這導致內部沖突,兩邊的銷售在談客戶時左右互搏。
沒有獨立話語權的「三姓家奴」
“VMware要自己上市有獨立的決策力的話,它就不會一個又一個的錯過,這些東西它都能接得上?!?/p>
不止一個人對雷峰網強調,VMware最大的悲哀是早早賣身EMC。
懼怕微軟、經濟蕭條、急需用錢
VMware賣身的原因,始于2000年互聯網經濟泡沫破滅,經濟下行。
程鳴告訴雷峰網(公眾號:雷峰網),戴安等人創(chuàng)業(yè)之初,最擔心兩件事:
一是來自微軟的競爭,當時微軟也看到虛擬化的生意,又因VMware跟微軟的體系不兼容,更意識到VMware的產品會對自己產生多大的影響,于是想把VMware消滅在搖籃里。當時Windows制霸企業(yè)應用市場,如果全力投入,殺掉一個初創(chuàng)企業(yè)并不難。
二是英特爾開源,原本VMware的虛擬化技術領先市場幾年,隨著英特爾在硬件中加入了對虛擬化技術的支持,開源后只要用它的API就能做,大幅降低了門檻。
此外,當時一家抄襲VMware的公司,在2002年被微軟收購,為了打官司,VMware每年要付收入的10%的訴訟費,這筆支出讓收入不多的VMware頗為吃力。
VMware正快速增長,急需資金,又不能馬上上市。
“戴安當時在猶豫,她想過不賣,最后決定賣的很大原因是一幫老人不斷在跟她說,能賣到這個價格很可以了?!苯瓲N說。
一邊承載著微軟的猛攻火力,一邊是英特爾開源拉低了技術門檻,一邊是經濟萎靡,急需現金流過冬,VMware倍感焦慮,只能賣身。
其實經濟蕭條能殺死企業(yè),也能成就不少企業(yè)。
節(jié)約成本是下行期非常重要的命題,這甚至都不是VMware的威脅,而是優(yōu)勢和機會。
2003年股災后,科技市場短暫陣痛后進入璀璨大爆發(fā)時代,安卓、iPhone等顛覆時代的產品問世。
“他們甚至可以借錢活著,再等個兩三年,境況可能就不同了?!遍艑幝曇衾餄M是惋惜,認為是創(chuàng)始人沒意識到接下來10年是軟件的黃金期。
賣身EMC:產品沖突,養(yǎng)子的委屈
2013年前后,VMware在做虛擬化存儲vSAN,但他們最大的困難不是技術和產品,而是與母公司EMC的競爭。
當時EMC也有類似的產品Scale IO。一個親兒子,一個養(yǎng)子,EMC的天平自然倒向了嫡系,開始想方設法在開發(fā)階段把vSAN扼殺掉,打壓VMware成了常態(tài),且還占上風。
先是產品定位遭到EMC刁難,EMC不讓vSAN定位為超融合,想自己用,以此延長自己的硬件存儲技術的生命周期。
“但其實vSAN才是真正的超融合,EMC的根本就不是?!?/p>
徐岸表示,vSAN初期的確存在諸多問題,雙方一起接受聯合采訪時,EMC就揪著vSAN前期的問題拼命抨擊。
當時Pat咽不下這口氣,跟達杉說:“vSAN我們做得成得做,做不成也得做?!?/p>
存儲是一個傳統(tǒng)行業(yè),用戶粘度高,同時對可靠性、可用性要求很高。達杉等團隊成員并非存儲出身,一點點從頭開始學。好在vSAN的產品思路好,抓住了用戶的核心痛點,VMware也很快優(yōu)化了產品質量問題,不斷迭代,補齊質量,產品性能逐漸變好,僅1年半的時間,就有了幾千個客戶。
當時VMware一邊研發(fā)產品,一邊跟EMC斗智斗勇,兩方的矛盾,直到戴爾收購EMC才出現轉機。
戴爾收購EMC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兩方的關系捋順,以業(yè)務和客戶論英雄。當時VMware的業(yè)務量是EMC的四倍,客戶量是EMC幾十倍,VMware的產品遍地開花,勝負基本已定。
“vSAN吃EMC的市場份額到什么程度,EMC的銷售老大當著戴爾的面說,我賣1美元就要損失9美元?!?br/>“這是軟件對硬件的一次顛覆?!毙彀赌樕祥W過一絲笑意,這讓VMware的團隊有種打入敵人內部的感覺。
靠產品和市場說話,EMC沒了打壓的必要,從此雙方只有一個存儲虛擬化產品vSAN。vSAN正式進入EMC的產品后,貢獻了公司核心業(yè)務一半營收。
賣身戴爾:漲價、捆綁銷售、抽血
2015年,VMware再度易主,戴爾收購EMC,并成為VMware最大的股東。
在程鳴看來,戴爾科技的基因跟VMware迥異,而創(chuàng)始人戴爾本人,業(yè)務和執(zhí)行能力很強,但不是一個做產品的人。
“跟戴爾相比,EMC已經算好的了,戴爾進來后很多錢不讓花了?!?/p>
戴爾對VMware各方面進行了嚴格的管控,VMware從受EMC束縛,變成被戴爾鉗制。
核心產品被忽視、周邊產品拉胯、捆綁銷售、漲價
“戴爾是一個PE資本運作天才,但對于企業(yè)發(fā)展怎么從一個50億做到100億,沒概念?!?/p>
因此,戴爾時期VMware的核心產品沒得到重視。
戴向東一直跟上層強調,VMware要持續(xù)做核心產品,但CEO們都置若罔聞,他們認為其領先市場多年,對此有恃無恐。
歷屆CEO都有股票壓力,高PE下,更注重開拓新業(yè)務,挖掘新增長點,對核心部門投入越來越少。
Pat時期,有VP曾在會議上強調應該重視核心產品的投入,得到了一句“shut up,我已經給你們20億,夠多了”?!罢麄€RND(指研發(fā)部),才20億!”彬詠說起來痛心疾首。
老業(yè)務得不到重視,新業(yè)務也不順利。
當時VMware陷入一個惡性循環(huán):不停招新人做新業(yè)務,產品不成熟,再找其他新業(yè)務,攤子越鋪越大,投入了大量資源做周邊產品,還越做越爛,最終還是靠老的核心產品賺錢。
其中幾款現金牛核心產品,一個服務器10萬美元,VMware軟件可以賣10萬美元。
CEO們發(fā)現,如果將核心產品+一大堆周邊打包賣給客戶,客戶為了核心產品不得不付錢。
于是VMware實行捆綁策略,比如客戶買軟件需要多付1萬,買下其他相關的軟件,如果客戶不愿意,那10萬的軟件就不出售。
強綁定的策略,讓VMware的報表越來越好看,但客戶滿意度越來越差。
常年的漲價也讓客戶苦不堪言。劉暉提到,此前蘋果和亞馬遜都是VMware的大客戶,后續(xù)都不用了?!斑B兩大巨頭都用不起,價格多高可想而知。”
捆綁銷售、周邊產品拉胯、漲價,核心業(yè)務也逐漸被侵蝕。
頻繁抽血
“VMware每年積累的現金收入其實很多,但都被揮霍、抽血抽掉了。”
楚澤透露,VMware營收以License和服務為主,毛利率都非常高,License有88%左右,服務長期保持在85%左右,現金流非常好,幾百億美元的價值,一直被霸占。
戴爾收購VMware后,通過多種方式多次抽血。內部有聲音“VMware就是大股東戴爾的提款機”。
姜堰告訴我們,Pivotal業(yè)績慘淡,錢沒掙,但花錢大手大腳,銷售出差見客戶,去的都是頂級餐廳。Pivotal上市之后股價暴跌,戴爾該賺的錢已經到手了,就讓VMware買回來,內部員工都為VMware不平。
VMware當時收購報價為每股15美元,與Pivotal 8月股價低點相比很大的溢價。
這些操作,大大稀釋了VMware的收益。
紹秋2005年進入VMware,經歷過做系統(tǒng)、軟件,這些業(yè)務凈利潤極高,但VMware卻越來越沒錢。
“抽血的同時,還抽人,導致VMware在戴爾的管理下,基本上三年走一批人。”
即便如此,在被戴爾擁有的近6年,VMware依然為其帶了以億為單位的財富。2020年,戴爾在剝離VMware之前,VMware的市值已經超過了戴爾公司本身。
“如果不被頻繁抽血,VMware可能有1000億,如果拿200億做云可能做得成。”紹秋嘆了口氣補充,“但EMC也有生產線、供應鏈,也可以做硬件,不會在云上花精力,況且EMC自己直接垮掉了。而戴爾根本就不是這套思路的人,純粹左手倒右手賣貨邏輯?!?/p>
“其實在戴安被踢出局后,VMware就失去了靈魂,變成一個商業(yè)公司”,楚澤很無奈:“對戴爾來說,只有Dell是公司,其他都是工具?!?br/>
2023年,時隔18年重獲獨立的VMware再次賣身博通。
這出乎所有VMware人的意料,“ It's pretty sad.”顧昊一遍遍的說著,聲音里有惋惜、不甘、傷心,像是對我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曾經的VMware像一個國家,有驍勇善戰(zhàn)的將軍,有訓練有素的軍隊,在那個IT巨獸制霸的年代,它單槍匹馬,遇坑填坑,遇山鏟平。
憑著這股子勁兒,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公司,帶來了嶄新的世界,在IT產業(yè)掀起滔天巨浪。
開局漂亮,VMware卻沒能成就一部爽文。
VMware依然是虛擬化市場的王者,但虛擬化的黃金時代過去了,未來是云計算的舞臺。VMware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曾經單刀赴會的勇氣,消磨成時不與我的悲情。
以前被EMC占有,再被戴爾占有,現在被博通占有,VMware接二連三成為資本運作的貨物,一直沒有獨立話語權,始終無法自己兌現價值。
當時一起向新世界出發(fā)的谷歌、蘋果、亞馬遜都已市值千億美元,反觀VMware,產品線從1個到7個,單個業(yè)務營收從一億到十幾億。
勤勤懇懇數十年,VMware的股價依然停在了400億美元,市值一分沒體現,它好像,被困在原地了。
它強大又無助,高傲又勤勉,如此多產品、如此多創(chuàng)新,幾經易主,幾番掙扎,最后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都沒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運。
雷峰網后續(xù)將推出《Azure中國區(qū)的戲法與軟肋》、《火山引擎,還能火拼多久?》、《剝開天翼云的面子,剩多少里子?》,解密云計算商戰(zhàn)中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添加作者余快微信 Yukuaikuaier 互通有無。
雷峰網原創(chuàng)文章,未經授權禁止轉載。詳情見轉載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