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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覺民 張進
編輯:王亞峰
正文:
人活著,總要有一些可以固執(zhí)堅守的信仰。
一、從愛好者到貢獻者,不瘋魔不成佛
1995年的一天,長沙電信局局長正在聽取一個匯報,這是一個關于長沙信息港建設的項目,匯報者是一個身材瘦削、娃娃臉的男生,看起來可能才剛過20歲。
這位局長臉色一變,直接問了句:“你們公司沒人了嗎,怎么派一個小孩來匯報?”
這里不能怪局長看不起小孩子,實在是那個項目太大了,預算的經費在2700萬元左右,如果按照實際購買力計算,可能相當于今天十億級的項目。正常人想象的匯報者都應該是一個年齡較大的資深專家。
投標公司的領導見狀,于是趕緊解釋,這個男生叫章文嵩,是國防科技大學培養(yǎng)的高材生,也是整個公司最懂網絡TCP/IP協(xié)議的人,而且整個項目的規(guī)劃方案都是他寫的。
最終,章文嵩還是成功完成了匯報。
年輕時的章文嵩
實際上,章文嵩此時還沒有完全畢業(yè),他雖然本科讀完了,但仍然在校繼續(xù)讀研究生,長沙信息港項目只能算是他課外的兼職。
項目的勞務不是很多,最大的好處是可以上網,起碼比學校的網速要好一些。
學生時期的章文嵩每天泡在BBS上,總會接觸到一些跟開源有關的東西,他希望從網上下載一個最新版Linux,但是看著龜爬一樣的網速,他終于忍受不了了,于是就求著在美國的姐姐給他郵寄了Linux發(fā)行版的光盤。
章文嵩拿到Linux光盤后,于是到處裝機,而且發(fā)現(xiàn)安裝速度變快后,電腦很容易就成為一個類Unix的工作站,便開始嘗試基于Linux的一些開發(fā)編程。
他自己覺得這件事很有意義,就努力游說兼職的長沙信息港公司,讓公司從美國引進一些開源軟件的光盤在網上售賣。
多年后,章文嵩對雷峰網談起這段生意經歷,笑道:“有好幾個朋友告訴我,自己那段時間在長沙買過開源的光盤,沒想到是我在背后推動的。其實這個生意并不賺錢,我主要是覺得能對國內開源有點推動作用?!?/p>
雷峰網也做過粗略估算,這些光盤成本相當高,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公司可以批發(fā)拿貨,但中間還有國外代送的費用,他們頂多只能維持大概的盈虧平衡。
章文嵩通過Linux,看到了一個更開闊更自由的軟件世界,慢慢的也想做一個開源軟件。
碩士期間,章文嵩想把花了兩年時間寫的一個數(shù)據(jù)庫開源,但導師不同意,因為那是國家的課題,當時也沒有相關的政策支持。這個程序后來慢慢消亡掉了,其實蠻可惜的。
等到碩士畢業(yè)時,他又想把過往的課題成果開源出去,但依然不被允許。多次受阻后,章文嵩一想,自己不如從頭做一個軟件再將它開源出去吧。
幾年后,章文嵩開始念博士。他終于攢了一個成熟想法——基于Linux內核做網絡的負載均衡。
不到兩周時間,LVS(Linux Virtual Server)便被寫出來了,章文嵩用它成功實現(xiàn)了調度兩三臺機器的目標。
終于可以開源了,章文嵩趕緊將LVS放在網上,并且在Linux內核的郵件列表上廣而告之,告訴大家都可以來免費下載使用。
下載的人很多,歐洲、美洲、澳洲的用戶都將LVS用了起來。
過了不久,章文嵩收到很多用戶的使用反饋,他便根據(jù)這些建議不斷改進優(yōu)化LVS。有開發(fā)能力的使用者則直接基于原程序修改,并將修改后的補丁寄給他。
章文嵩收到后再將這些補丁一起合到LVS里,并給每一處修改都署上貢獻者的大名。
他堅定的認為,每一個貢獻者都必須要署名,這是屬于他們的榮譽。
這個過程中,章文嵩認識了一個來自保加利亞的天才開發(fā)者Julian Anastosov,他們一起重構后的LVS 靈活度變好很多,性能也得到很大優(yōu)化。
因為LVS在世界范圍內的廣泛傳播,章文嵩在國際Linux圈內都有了影響力,開始由國防科技大學老師陪著出國參加一些國際會議——沒錯,正常情況下都是老師帶著學生參加頂會,章文嵩這里情況正好相反,變成了老師陪著學生去參加。
章文嵩多次想著讓Julian也出來參會,兩人可以見見面,甚至提出對方的差旅費由自己來出,最終也沒能說服對方。
Julian不太愿意露面出來和人交往,他一直醉心于技術研究。
按照章文嵩對Julian的描述的說法,Julian寫程序非常厲害,但也很神秘,兩個人一直通過郵件聯(lián)系,即便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年,兩人至今仍然沒見過面,卻始終維持著一段基于開源信仰的珍貴友誼。
后來,幾乎所有的互聯(lián)網公司都用過甚至還在用LVS,它已經成為互聯(lián)網的基礎構件,是Linux內核里使用最廣泛的開源軟件,沒有之一。
時間回到1998年,在章文嵩重構LVS的時候,也曾經得到過國內開源界的支持,當時他作為一個學生,卻獨自運營著一個LVS開源社區(qū),非常缺乏設備,就在此時一個網名叫Dfbb的人找到他。
這位Dfbb也很年輕,喜歡穿一身白色T恤,戴著白色鴨舌帽,腰間別著大哥大,外貌與《中國合伙人》里的鄧超頗有幾分相似。
他也不是凡人,而是Linux中文化最積極的推動者,也是水木清華BBS的 Linux斑竹(即版主),名叫方漢。
方漢這時候已經在拓林思公司工作,這次來的目的是代表公司向章文嵩捐贈兩臺服務器,以支持LVS的社區(qū)發(fā)展。
方漢對雷峰網談起這段經歷,曾經感慨過:“雖然大家所處的分類不一樣,沒有誰高誰低,但是國內第一個進Linux內核的項目肯定是LVS,章文嵩的歷史地位應該是永遠無法被追趕了?!?/p>
這次相識后,兩人便一直斷過聯(lián)系。
方漢是國內第一代觸網者,比雷峰網之前寫過的那些黑客們還早很多。
黑客們和很多人一樣都是從教育網開始接觸互聯(lián)網,而方漢是從專線開始的。
1994年正值本科畢業(yè)的方漢曾到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實習。
高能所因為要跟國際物理同行進行數(shù)據(jù)交流,方漢一位師兄的博士生導師許榕生,便拉了一條64K的國際DDN專線,先拉到日本KEK(高能物理研究所),然后從日本KK再接入到美國能源部斯坦福線性加速中心SLAC國家實驗室。
他們建起了中國第一條互聯(lián)網專線,也建立了中國第一個Web 服務器。這段中國早期接入互聯(lián)網的經歷,詳見科技史著作《沸騰十五年》1995年篇目。
適逢其時,方漢這些人便率先用上了互聯(lián)網。
兩年后,有“中國Linux第一人”之稱的宮敏博士用軟盤從芬蘭將Linux源代碼第一次帶回了中國,同時帶回了80G容量的自由軟件,也掀起了一波熱潮。
這些事情引發(fā)早期觸網的年輕科研人爭相迷上Linux,大伙爭做貢獻者。
方漢那時候很喜歡MUD游戲(大致可以理解成沒有圖形,全靠文字和字符運行的網絡游戲,特別需要玩家的想象力),尤其是當時比較流行的武俠類游戲,方漢的網名dfbb其實也是武俠風格的“東方不敗”。
年輕的方漢很喜歡玩這個游戲,喜歡到自己上手研發(fā),因此開始自學Linux架服務器。結果他發(fā)現(xiàn)Linux比MUD還好玩,興趣自然轉向了Linux。
因為Linux是開源的,方漢上手很快,便開始給Linux做各種工具,有中文打印、中文顯示……甚至寫出了EMACS上第一個支持聯(lián)想的中文輸入法,而且他只花了三天時間。
真切地受惠于開源后,方漢從這時開始理解到開源的好處。
為了專注研究Linux中文化,方漢當時還有了一個小團隊,成員包括他高能物理所的兩個師兄陳向陽、于明儉。
他們一起解決了很多Linux中文化的問題,在圈內一時有了“中文Linux三劍客”的名頭。
1998年,TurboLinux(當時世界級Linux發(fā)行商)想要進入中國市場做Linux中文化業(yè)務,方漢等師兄弟三人便走進他們的視野。
現(xiàn)在年輕人可能不知道TurboLinux當時的地位,這里舉個例子,TurboLinux總裁柯栗富(Cliff Miller)來中國開展業(yè)務的時候,曾經得到朱镕基總理的接見,并且參加了在人民大會堂舉辦的招待晚宴,討論的都是“Linux在中國的使命”之類的話題。
柯栗富當時委托一個清華的學生去邀請方漢等人,方漢等人高興的答應了下來,成為了該公司在中國的前三號員工,方漢還為TurboLinux翻譯出了“拓林思”這個中文名字。
這年冬天,在方漢等人的努力下,拓林思發(fā)布了第一個中文版Linux軟件產品。
方漢記得特別清楚,大年初一那天特別冷,但是他根本顧不上回家過年,他一直在印刷廠待著哪也沒去。為了盯用戶手冊和包裝盒印刷,他整整三天三夜沒睡覺。
拓林思后來成為了世界公認的Linux中文化方面的領導者和奠基者。
二、不愛學歷愛經歷,擋不住的創(chuàng)業(yè)熱情
方漢自從研究上了Linux就暫時放下了武俠游戲方面的愛好,他本來是水木清華武俠版第一任版主,后來又改任Linux 第二任版主,再后來他把Linux版主的位置又傳給了那個邀請他來拓林思的清華學生,那個學生因此成為了第三任版主。
這個學生長得也很帥,名叫利啟誠,當時他還在清華念書,只能以兼職員工身份在拓林思工作,他專攻Linux內核。
年輕時的方漢(左一)和利啟誠
事實上,利啟誠早就已經是水木清華Linux版的積極分子。
水木清華BBS是清華官方BBS,也是中國教育網第一批BBS,當年一經發(fā)布便很受歡迎。當時清華有一個現(xiàn)象,學生們到機房上實驗課,許多人下課后都不肯走,喜歡賴在機房里蹭網上BBS,討論各種前沿技術。水木清華 Linux 論壇聚集了一大堆對Linux感興趣的年輕人,啟蒙了至少一代開發(fā)者。
利啟誠接任版主后,更加積極的聚攏這方面的活躍分子。
除了BBS,清華校園內還有一個特別積極討論技術的線下組織——AKA。AKA組織由一幫清華北大學生自由組成,他們因崇尚國外的自由軟件精神而聚在一起,該組織每周都有一次聚會,成員水平極高。當時,AKA組織在推廣Linux和開源軟件文化上也發(fā)揮了很大作用。
為了壯大拓林思,利啟誠從這個組織中薅了大量人才。
他說服拓林思老板在清華大學附近租了一間辦公室,并且在里面置辦了不少計算機上網設備,作為免費的開源活動基地提供給AKA組織成員,以此吸引對開源和Linux感興趣的人來玩——其中不少厲害的人后來都加入了拓林思。當然沒有加入拓林思的也很厲害,據(jù)說當時清華97級的王興(美團創(chuàng)始人)也經常去那里參加活動。
在利啟誠、方漢等人的努力下,拓林思的發(fā)展引發(fā)了一波國內Linux熱潮,許多本土Linux公司也應運而生,其中勢頭最猛的當屬鄧煜、李凌、廖生苗三人1999年創(chuàng)立于深圳的藍點。三人創(chuàng)立藍點僅一年時間,便將公司上市并且做到了4億美元市值,堪稱一時傳奇,具體怎么做到的,《沸騰十五年》中也有詳述。
隨后Linux圈便爆發(fā)了著名的北京拓林思與深圳藍點的大戰(zhàn)。
當時,Linux在國內最大的痛點是不支持中文,畢竟國內用戶看不懂,就很難大面積普及以及商業(yè)化。
兩家公司為爭奪Linux中文化的戰(zhàn)略高地打的天翻地覆,對外都在使勁推自己的Linux中文化技術,在市場上也相互攻訐。
藍點最先發(fā)布了一個內核和控制臺都可以顯示中文的版本,之后便開始聲稱拓林思是偽中文化,藍點Linux才是真正的中文化。
此話一出,利啟誠只用了三天時間便寫出了一個內核代碼在字符終端上顯示中文的Linux版本,這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以至于多年后拓林思成員(現(xiàn)歐拉開源社區(qū)技術委員會委員)陳祺德回憶自己從業(yè)幾十年時,談到最深刻的三件事之一就是,利啟誠那一天展現(xiàn)的高超研發(fā)能力。在當時科技媒體上,利啟誠也被形容為一時之傳奇。
因為整天在拓林思做事,利啟誠自然被學校老師視為“不務正業(yè)”,他研二時更是因為大量掛科面臨著退學的危險。
這一學期期末考試過后,指導老師只能找他談話,語重心長的說:“現(xiàn)在你要么專心學習,要么退學去做你喜歡的事算了,你這樣兩邊都忙不過來,結果肯定不行的。”
利啟誠特別苦悶,于是去找自己的好友,也是Linux新任版主、AKA社區(qū)活躍分子的蘇哲征求意見。
蘇哲最近對雷峰網回憶了自己當時給出的建議,他對利啟誠說:“你為什么要退學呢,好不容易都讀到現(xiàn)在了,再堅持一年吧,最少堅持拿個文憑?!?/p>
利啟誠覺得有道理,但最終選擇仍然是退學,他后來還是全身心投入了拓林思,并在后來追隨拓林思創(chuàng)始人柯栗富去了美國,再后來在美國成為VMware早期員工之一,并在EMC收購VMware后就實現(xiàn)了財富自由,這都是后話了。
回到當時,利啟誠退學的時候還是很苦悶的,蘇哲等至交好友也非常惋惜。
這段時間前后,蘇哲也被利啟誠拉進了拓林思。
其實在此之前,蘇哲就已經成名很久了,他在烏魯木齊讀高中就寫出了風靡一時的工具軟件SBM(Smart Boot Manager,可以簡單理解為操作系統(tǒng)引導程序)。
在被保送到清華大學物理系后,蘇哲很快就成為了遠近聞名的攢機王。
當時的電腦并未統(tǒng)一操作系統(tǒng),使用時要在Windows、DOS、Linux間切換,用戶裝上SBM就能做自動切換,非常方便。
蘇哲便免費把SBM給中關村賣配件的人使用。
經由老家烏魯木齊一個賣電腦配件的朋友介紹,蘇哲認識了很多中關村賣配件的人,眾人得到SBM后爭相使用,他也能趁機拿到內部優(yōu)惠價,從此便開始在清華校園發(fā)展起了攢機業(yè)務。
大家都知道蘇哲會攢機,有門路買便宜貨,甚至把他的名聲傳到隔壁北大、北航,以至于各校學生都來找他攢機。
認識利啟誠后,兩個人又一起做了改進版,在公開發(fā)布后,新版SBM引發(fā)了一陣下載熱潮,其中不乏港澳臺乃至國外的用戶。
看到Smart Boot Manager如此受歡迎,蘇哲便把源代碼開放出去,作為自己首個開源項目進行維護。
這一次合作讓兩人關系更進一步,在蘇哲心中,利啟誠已經是一個大牛般的存在。
蘇哲笑著對雷峰網(公眾號:雷峰網)回憶了兩個人的友誼,形容道:“我那時候一直是跟利啟誠混的?!?/p>
拓林思與藍點大戰(zhàn)時,蘇哲還在學校念書,并未正式加入拓林思,只是作為外援部隊時常跟這群人混在一起。
當利啟誠的中文化軟件面世后,蘇哲感覺不夠好用,其只能輸入中文,且只能應用于單一系統(tǒng),最后他便自己寫了一個全新的輸入法平臺SCIM——這個平臺可以支持多語言輸入,后來成為了有名的開源軟件。
老實說,蘇哲、利啟誠這些人都不是計算機專業(yè)出身,沒有經過專業(yè)的編程訓練,全憑自身興趣專研才有的很高的造詣。不過自由軟件之父理查德·斯托曼似乎也是物理系博士,也不是科班出身。興趣和信仰在這類人成長中起了關鍵作用。
看到利啟誠這幫朋友在外面廝殺,蘇哲只能旁觀,最后逐漸對念書拿學位也越來越沒動力。在讀博士期間,蘇哲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也開始整天“不務正業(yè)”,最后終于下定決心博士轉碩士,提前畢業(yè)正式加入拓林思。
當利啟誠為了Linux事業(yè)退學時,蘇哲還曾力勸他不要沖動,沒想到幾年以后,他自己也放棄了更好的學歷。
不過,蘇哲選擇的時間實在不好,國內Linux第一場大戰(zhàn)結束于本世紀初的互聯(lián)網泡沫中,此后拓林思和藍點兩家公司迅速衰敗。蘇哲又加入了Suse linux繼續(xù)做開源軟件,利啟誠和方漢則追隨柯栗富繼續(xù)創(chuàng)業(yè),做一個NAS相關的項目。
藍點在此之前就已經選擇轉型,把當時剛剛興起的嵌入式Linux作為重點方向。
就是這段時間,廖生苗等藍點幾位創(chuàng)始人找到了蘇哲、利啟誠的清華同學魏永明。
三、嵌入式的時代,機會不再重來
魏永明也是水木清華Linux活躍分子,AKA社區(qū)成員,與蘇哲是一起在機房賴著上網的好友。
不過,他的方向卻與眾不同,他主要做的是嵌入式Linux(可以不嚴謹?shù)睦斫獬僧斈甑奈锫?lián)網操作系統(tǒng)),這也是2000年時圈內最熱門的方向之一,他也有自己維護的著名開源項目——MiniGUI。
魏永明一開始接觸開源還是在清華精密儀器系讀碩士的時候,他所在的課題組收到一個武漢來的研究生,對方提議大家可以看看在國外很火的Linux。
魏永明
魏永明一聽覺得有意思,就開始專研了解,驚喜地發(fā)現(xiàn)Linux是開源的。
他在對雷峰網談起這段經歷時,言詞中仍然還保留著當年的喜悅之情:
“代碼是開源的,這樣我遇到問題就能自己研究改進,實在解決不了還能找世界范圍內懂的人解決,不像Windows是一個黑盒,出了問題不知道找誰?!?/p>
心里有了底氣,魏永明便向導師建議使用Linux來做課題。
導師是精密儀器系的,不是很懂計算機知識,但是他知道,魏永明是公認的編程高手。
導師便同意下來,但也明確告訴他,如果出了問題,他要自己負責。
最后,在魏永明的帶領下,課題組首次嘗試使用Linux,就成功完成了國內第一臺產品化虛擬軸機床數(shù)控系統(tǒng)的研發(fā)工作。
在這個過程中,魏永明產生了寫一個開源軟件的想法。
在使用Linux時,他發(fā)現(xiàn)Linux很好用,唯一忍受不了的是其復雜且不成熟的圖形界面系統(tǒng)X Window。
他覺得 X Window 的性能很差,很影響內核的實時性,無法用于需要強實時性的數(shù)控系統(tǒng),于是決定重寫一個輕量級的圖形用戶界面系統(tǒng)MiniGUI。
在這之前,圈內就很流行在DOS 上寫一些小的GUI工具,魏永明也寫過一個運行在DOS 之上的MiniGUI。
為了不斷精進Linux技術,魏永明活躍于多個開源組織,先后認識了章文嵩、利啟誠、謝華剛等人。
碩士畢業(yè)后,魏永明成功留校清華當老師,時間更自由以后,他便決定把MiniGUI在Linux重寫一遍。魏永明帶著幾個研究生基于 Linux 重新設計了數(shù)控系統(tǒng)的架構,并利用業(yè)余時間為 Linux 系統(tǒng)重寫MiniGU。
在Linux上重寫后的MiniGUI功能更豐富,用戶體驗更好。
現(xiàn)在,這個系統(tǒng)仍然應用于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單孔徑球面射電望遠鏡——貴州天眼中。
事實上,魏永明當時寫MiniGUI時并不知道能被應用于如此大的項目里。
那年中旬,魏永明把MiniGUI的初版本發(fā)布在水木清華BBS上后,引起了大量討論,很多人便鼓勵魏永明繼續(xù)做嵌入式Linux開發(fā)。
當時,嵌入式系統(tǒng)這一領域才剛剛興起,國際上只有不多的幾個開源項目是針對嵌入式 Linux的,有解決實時性問題的,也有解決 GUI 問題的。在魏永明開源發(fā)布 MiniGUI后,包括臺灣在內,很多項目開始使用 MiniGUI 來開發(fā)各種各樣的嵌入式系統(tǒng),比如機頂盒、功能手機、MP4 播放器等等,甚至還有歐美企業(yè)使用 MiniGUI 來開發(fā)嵌入式系統(tǒng)。
實質上,從2000年起,國內便迎來嵌入式Linux的發(fā)展機遇。此時,國外的嵌入式Linux也剛起步,海外的嵌入式基礎軟件(如 Qt/Embedded)也剛開始做,國內外事實上沒有誰強誰弱。
MiniGUI流傳到國外后在國際上爭鋒,魏永明也就此開始了自己在嵌入式Linux方面的深耕。
2000年初,當時紅極一時的深圳藍點公司的幾位創(chuàng)始人找到正在清華讀博的魏永明,希望招攬他去做嵌入式系統(tǒng)。
在清華東南門外,包括藍點三位創(chuàng)始人約魏永明吃飯。
他們告訴魏永明,藍點在深圳賽迪大廈辦公,騰訊就在他們樓上。
當時藍點發(fā)展正如日中天,在一眾Linux公司中鋒芒畢露,而且剛在納斯達克掛牌上市,股價曾一天漲超400%,影響力巨大。
魏永明真心覺得藍點未來有可能成為騰訊第二,想著自己一定要抓住機會,便答應加入。
放棄留校清華的機會后,魏永明進入藍點北京的研發(fā)中心做嵌入式項目。
但是好景不長,互聯(lián)網泡沫破滅,藍點股價隨之暴跌,北京研發(fā)中心停止發(fā)展,魏永明只能離開,之后又加入中科紅旗。
在紅旗待了1年三個月后,魏永明選擇出來自己創(chuàng)業(yè),便基于MiniGUI創(chuàng)辦了飛漫軟件,將開源做成了產業(yè)。
在此期間,MiniGUI 曾先后用于大量的嵌入式產品中,其中出貨量較大的主要有功能手機、機頂盒、數(shù)碼相框等消費類電子產品。即使到今天, MiniGUI 仍然在監(jiān)控、門禁、儀表、家電面板等產品中廣泛使用著。
大家都知道目前全球最大的兩大手機操作系統(tǒng)是Android和IOS,十五年前Android憑借開源搶占了全球大部分市場,國內手機品牌基本使用的都是Android操作系統(tǒng)。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么國內沒有一個原創(chuàng)的智能手機操作系統(tǒng)呢?
其實,魏永明經歷過安卓系統(tǒng)開源歷史,也親自參與過國內手機操作系統(tǒng)研發(fā),本來有機會做出一個基于Linux的智能手機系統(tǒng)。
早在2002年,國內就有人提前布局做基于Linux的智能手機操作系統(tǒng)方案。
飛漫成立之初時,魏永明遇到中國普天公司下面的一個子公司來找合作,對方說想在MiniGUI基礎上做智能手機的操作系統(tǒng),但這個項目最終因為經費審批效率問題停止。
2005年,魏永明又遇到一個美國公司來尋求合作,對方希望飛漫幫他們基于 Linux 和MiniGUI開發(fā)一款智能手機操作系統(tǒng),但應用程序使用 Java 編程語言。
魏永明當時還拿到一個海外華人的投資——對方通過臺灣朋友知道MiniGUI后,特意跑到北京找到魏永明,給這個項目投資一筆錢作為支持,但這個項目還沒做完,Google那邊就傳來了開源Android系統(tǒng)的消息。
Google開源Android時,魏永明團隊的智能系統(tǒng)實際上也快做成型了,但終究還是棋差一招。
魏永明后來才知道,那位海外華人當時是知道谷歌正在尋找一款面向智能手機的操作系統(tǒng),所以在看到MiniGUI后便想利用飛漫的技術積累,快速開發(fā)出一個智能手機操作系統(tǒng)賣給谷歌,可惜晚了一步,時不我予。
2007年11月,Google正式開源Android。在沒有競爭對手的情況下,安卓的擴張猶如坐上火箭,很快在全球的市場份額首次超過塞班系統(tǒng),躍居全球第一。Android開源以后,美國公司很快便停止了支持魏永明的項目。
多年以后,魏永明對這件事也有過反思,“我們當時不能因為Android開源就放棄了,如果當時繼續(xù)堅持,或許在安卓發(fā)展初期我們還能有一個系統(tǒng)能與之抗衡?!?/p>
魏永明在談這件事時語氣中充滿了遺憾,但我們能感覺到這種遺憾并不單是對MiniGUI,更是對國內開源系統(tǒng)的發(fā)展。
很長時間以來,所有人都知道做開源是要做生態(tài)的,但是實際過程中,有能力的企業(yè)其實并不會愿意為了那么長遠的目標去做事,以至于各家研究的很多關鍵技術都是兼容別人的操作系統(tǒng),做來做去都是在豐富別人的生態(tài),說到底還是為別人做嫁衣。
畢竟,大家都要考慮自己的現(xiàn)實利益。而且,公司如果不給出利益驅動,很多開發(fā)者個人即便有這個任務,也不會真的投入很大精力。
開源要想在中國長久發(fā)展,與產業(yè)深度綁定是一條必由之路。
四、一起搞事業(yè)吧,建立自己的生態(tài)
在魏永明剛創(chuàng)業(yè)做飛漫期間,一個叫謝華剛的人來找他幫忙,這是他清華的校友,也是水木清華Linux上的活躍分子。
當時謝華剛正在一起創(chuàng)業(yè),但還沒有注冊公司,需要魏永明給些幫助。
而且,謝華剛的合伙人也不是別人,正是本文開頭提到的LVS創(chuàng)始人章文嵩,兩人都是魏永明的老相識了。
2007年章文嵩在謝華剛家中
魏永明自然給予大力支持。
另外,謝華剛和魏永明一樣,也是少數(shù)有自己獨立維護Linux開源項目,并且具有巨大影響力的開發(fā)者。
巧合的是,謝華剛也不是科班出身,他本科讀的是熱能系專業(yè),不過他一直對Linux和安全感興趣,研究生時跟著導師白碩轉到智能中心,開始做863項目。
正是這個機遇,謝華剛就此踏上安全這條路,也是這段時間開發(fā)了LIDS(Linux Intrusion Detection System)。謝華剛在清華讀書時,也活躍在當時幾個開源圈子里,例如拓林思在清華開辦的開源基地,除了王興,謝華剛也在里面兼職。
LIDS是用于Linux中的一個入侵檢測系統(tǒng)。在Linux系統(tǒng)中安裝了LIDS之后,文件系統(tǒng)、進程、訪問控制都將得到保護。無論是普通用戶還是超級用戶都不能修改被LIDS保護的文件,也不能中斷被Lids保護的進程;任何人對系統(tǒng)的訪問都將受到ACL規(guī)則的嚴格限制。
當謝華剛想要對LIDS開源時,第一時間便找到正在中科院計算所訪問的章文嵩。
在章文嵩的指導下,謝華剛學會了寫QA form list,開始往國外網站發(fā)布產品——那時開源圈還沒有GitHub,開源產品一般都發(fā)布在特定的幾個網站上。
一經發(fā)布,LIDS在海內外反響很大,該項目成為全球性Linux開發(fā)項目中由中國人主持的少數(shù)項目之一。
謝華剛也因此成為國內最早的一批白帽。
幾個月前,謝華剛對雷峰網回憶早年開源經歷,仍然忍不住談起了章文嵩,“在Linux底層開源方面,章文嵩是做的最早也是最好的一個。”
兩人那時候關系極好,又都是剛剛畢業(yè),于是便一起創(chuàng)業(yè)。
當時章文嵩與國防科大的朋友正在做一個基于LVS的負載均衡器的盒子硬件,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創(chuàng)業(yè),便拉著謝華剛一起干。
項目順利融了350萬人民幣,但由于團隊沒有經驗花錢大手大腳,雖然得到了各方支持,但很快便在春節(jié)后就關門了。謝華剛后來去了美國,跟隨有著“硅谷安全創(chuàng)業(yè)教父”之稱的弓峰敏闖蕩硅谷安全圈。
章文嵩則繼續(xù)留在國內,開啟了自己創(chuàng)業(yè)六載,壯志難酬的艱難歷程
章文嵩
2003年,章文嵩從長沙北上,在北京聯(lián)合創(chuàng)辦了比酷——一個類似YouTube的視頻網站,但YouTube是在兩年后才成立的。比酷網很快有了很大的訪問流量,初始公司因為巨大的帶寬成本無法承擔,就接著做阿比酷P2P下載,但很快就因為內容的版權問題遭遇挫折。
例如做語音聊天室Meet2Talk、網絡電話TelTel、無繩IP電話、遠程數(shù)碼相框,這些項目在今天看來仍然是創(chuàng)新,但多走一步是先驅,多走三步就是先烈,他們的想法太超前總是很難實現(xiàn)。
在最后一次創(chuàng)業(yè)9x9.TV個人電視臺也以失敗告終后,章文嵩在家里閑賦了一個半月時間,琢磨下一個創(chuàng)業(yè)項目。
他妻子不忍心他的才華被浪費,于是開始下達“驅逐令”,催促他出去繼續(xù)創(chuàng)業(yè)或者找工作。
當時章文嵩正收到阿里的盛情邀請,便答應了去阿里。
2009年9月,章文嵩再次從武漢出發(fā),這次是前往杭州,在這里他遇到過許多難題和無數(shù)個挑燈夜戰(zhàn),但不再彷徨無助。
最初,核心系統(tǒng)部門只有章文嵩一個人,他是從淘寶其他部門的TFS(Taobao File System),Tair(Taobao Pair)兩個部門的技術團隊中剝離出大概十個人,才組建了核心系統(tǒng)初始團隊。
為了搭建這個部門,章文嵩到處籠絡人才,還找到當時已經在谷歌工作的蘇哲,天天不厭其煩地游說其來淘寶。
但是,蘇哲當時正要去美國,只能拒絕了章文嵩的邀請,但還是給他推薦了一個人李勇。
李勇是蘇哲的老友,也是一個開源狂熱愛好者,在SUSE Linux待了很多年。
李勇到淘寶后,牽頭做了一個內核組,負責維護內部的 Linux系統(tǒng),這也是后來開源操作系統(tǒng)龍蜥的雛形。(李勇和馬濤做龍蜥的故事也足夠精彩,雷峰網近期會單獨跟進《開源系統(tǒng)篇》,請持續(xù)期待。)
章文嵩在幫助搭建淘寶底層平臺的同時,也一直在推動阿里的開源進程。
章文嵩告訴自己的上級也是阿里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吳泳銘,“淘寶有很多底層軟件都是通過開源+自主研發(fā)的,用開源的特別多,淘寶是開源的受益者,淘寶也應該開源回饋社會;同時還能讓外界知道淘寶的技術水平,讓外界看到淘寶的開放”。
在得到吳泳銘支持后,章文嵩很快推動開源了淘寶100多款軟件,把淘寶的底層技術大部分都開源了。章文嵩后來成為整個阿里集團的開源委員會主席。
這是國內互聯(lián)網巨頭首次成立開源委員會,并將自己的技術大規(guī)模對外開源,對其他互聯(lián)網公司產生巨大影響。
在此之后,開源委員會已經成為各大互聯(lián)網公司“標配”,開源與產業(yè)的結合更加深入人心。
五、后記
本世紀初的一天,章文嵩、方漢、利啟誠、蘇哲、魏永明、謝華剛這些人都還是帥氣可愛的年輕小伙子。
自由軟件運動領袖 理查德·斯托曼來中國宣傳Linux。
方漢(左一)、利啟誠(左二)和理查德·斯托曼(左三)
章文嵩在演講后請他到上海老飯店吃飯,理查德·斯托曼腆著個大肚楠,幾乎是一個人吃完了整只糯米鴨,胡子和手上都沾滿了油漬,沒有任何拘束;
蘇哲陪著理查德·斯托曼去爬長城,對方穿著一件樸素的藍色外套,滿胡子拉碴,天真的笑著與他合照;
……
讓所有人印象深刻的是,理查德·斯托曼隨身背著一個笛子和計算機,全身上下除了衣物再沒有多余值錢的東西,這就是他全部的家當。
作為自由軟件運動的斗士,偉大的理想主義者,他或許固執(zhí)、落伍、過于倔強,但是他矢志不渝的信仰,卻是無比珍貴的。
理查德·斯托曼來中國那年,身無長物,沒有什么實際東西可以給中國的,但是他卻在中國年輕的開發(fā)者們心里種下了一顆種子。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章文嵩、方漢、蘇哲、魏永明等等中國開源先驅們不斷探索創(chuàng)新,讓這顆種子在中國生根發(fā)芽,并且將開源的信仰發(fā)揚傳承。
技術上的創(chuàng)新或許會隨著時代發(fā)展慢慢褪色,可是精神上的影響卻會一直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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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各種開源生態(tài)的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十多年了,這離不開先驅們的探索,更離不開廣大從業(yè)者的參與,雷峰網會持續(xù)進行開源生態(tài)報道,想展現(xiàn)行業(yè)進行時各位貢獻者的風貌,更想銘記技術創(chuàng)新者們對未來的諸多想象。
期待讀者,尤其是對開源感興趣的人與我們討論,本文作者林覺民(微信:linjuemin_vx)+張進(微信:less is more),歡迎找我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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